须臾后,方慢慢道:“母亲说的是。女儿下午晌特意去了钱郡守家一趟,本是想同她们打听打听裴姑娘的喜好,咱们也好备下厚礼。去了才晓得,那好些诊金她转手竟是全捐了庵里当香油钱,一分不留。”
“如今别说整个南直隶,光是咱们平江求着她医治的有钱门户就多的是。她既有这个本事,何愁弄不着银子,废那个功夫干什么?”
乐长安出生在江南富庶之地,父亲又是整个南直隶的二把手,掌着军权的,她在这里便是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有钱有家世,向来瞧不上汲汲营营的百姓。
“前番不过是做做戏,有了个好名声自然能弄更多的银子,那些个下贱商户不就爱搞这种下三滥的把戏诈那些穷鬼的银子么?”
末了,掸了掸削尖儿的嫩葱指头,不屑冷笑:“谁还能嫌银子多?”
乐惠不意与嫡妹争辩,便不说话了。
乐荆深知这个七妹的脾气,也不与她多说,只是看向了乐清任道:“父亲,与裴姑娘同行的还有两位公子,都是外乡人,却能直接进到南篱庄用食。看形容威势,不似寻常人。”
“如今皇帝南巡在即,京里头的世家多有伴驾,难说是不是有贵人先来一步,即便不为医治,这件事还是得小心处置的。”
乐清任知他说得有理,眉心一皱,缓缓站了起来:“那两个郎君,打听清楚姓什么叫什么了没有?”
垂首立于尾座旁的大管家回道:“一个姓赵,一个姓江,瞧着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听说和周杨县的储大人也是相熟的。”
一家子面面相觑。
赵。
大梁皇族就是赵姓啊!
乐夫人自小在京中长大,对京中高门颇为熟悉。
胸口淤塞着,有些费力地吁出来一口淤塞在心口的气道:“我记得江夏郡王的胞妹云岩县主是嫁进了储家的,两家一向极是要好。江夏郡王府的世子今年大约也是二十五六的年岁,从小就跟着热衷于游山玩水的郡王妃到处跑。看来,那位赵公子十有八九就是郡王府的世子爷了。”
乐清任眉心一动。
江夏郡王府和如今皇帝心腹储长青是姻亲啊!
巧玉一听还和郡王世子扯上了关系,一张俏脸都是刷白的。
大管家看了眼巧玉,回道:“就是那位赵公子替裴姑娘回绝的。冲突时,赵公子也在现场。”
乐惠起身给乐夫人添了热茶,清秀的面孔极是温顺:“裴姑娘真若与郡王世子是相识的,家世必然不会简单。何况裴姑娘的医术了得,若是莽撞之下真把人得罪了,她甩手走人便也罢了,若是……”
她没有说下去,看了乐夫人一眼,意思都在里头了。
乐长安没能领会,追问道:“若是什么?”
乐惠拉了她的手,引着她坐下了。
遥远的天边,最后一抹青珀色被黑暗吞没。
乐惠看了屋外一眼,语调染上了天色的暗:“若是她应了,来为母亲诊治,暗地里无声无息在药方里动手脚,咱们也防不胜防啊!”
乐长安虽刁蛮任性,但是涉及到了母亲康健,到底还是不再言语刻薄了:“那你们说,怎么请!”
乐清任下了决断道:“你们母亲的病症不是一日两日能治好的,若是三天两头颠簸上山也是不妥,能请下来自然是最好的。我这几日衙门里走不开,你们先备上大礼,过几日同我和你们母亲一起上山一趟,亲自请她!”
春风的凉意带着薄薄的暖从遥远之地吹来,伴着日光浅浅霞影纱色,慢慢染就了枝头小小的嫩黄翠绿的叶,亦飞扬了满天红红与白白、谢了满地的绯红,晕染出一片唇色的锦绣旖旎。
别是、东风情味。
长明庵里最大的活招牌,是送子娘娘。
庵里的香火虽算不上鼎盛,好歹细水长流,自她顺手救了个突发疾病差点暴毙的郡守家老太太之后,庵里的访客便明显多了许多,都是来求医的。
一进庵门就瞧着大雄宝殿那边儿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正闹得热闹着。
她这两日去了一趟隔壁县城,并不清楚。
找了相熟的问了才知道,这是最近新出的戏码。
一对老夫妇,坏的出奇、恶的创新。
儿媳妇来上香回去迟迟怀不上,便讹上了庵里,说庵里瞧不上她们穷,不给偏方叫她们老X家延续香火,庵里缺了大德,得给他们一百两银子补偿损失,要跟满殿的佛菩萨分一分香火钱。
香客们纷纷指责他们不要脸,要遭报应。
任何人家皮厚,压根儿就不在乎!
一句话:给钱!今日不给一百两,明日就得二百两才能解决这个事儿了!
小师傅的眉心有深皱的苦恼:“阿弥陀佛,昨儿郡守送老太太过来,呵斥了他们,倒也走了,可今儿一早又进来闹……”
出家人好心性,面对这种撒泼打滚死不要脸的疯子少不得束手束脚些。
知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走了。
这个事情要解决,还能有多难?
不过她的法子不适合出家人来听。
于是绕过大雄宝殿,直接找上了钱郡守家的老太太,给她出了个主意。
老太太一听,立马笑得特别解气:“还是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
然后忙指了人去办。
当初她被储时蕴从水里捡了起来,孤男寡女的,也不方便住他那里,就把她安排在了庵里住着。
顺手救了陪孙媳来求子而突发疾病差点去见菩萨的老太太。
老人家养好了身体又来了,乌泱泱一拨人,又是拜娘娘的,又是拜谢她的,顺道引来几家身患顽疾的亲戚来请她看病。
于是从那以后,她就成了庵里仅次于送子娘娘的第二活招牌,妙手回春神医一枚。
而她平日里什么都不用做,就万一有香客求医上门的时候,给她们诊一诊脉、开一开方子就行。
那些上庵里求诊的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来的,给的诊金十分可观,但是知意也没什么太多的用途,基本上还是全都给了庵里。
于是,认识她的人都说长明庵的裴姑娘人美心善,是活菩萨。
老太太一见着她,便打开了话匣子。
从家里的媳妇们不省事儿,老是像乌眼鸡似的斗,到儿子不上进,到现在还是四品的郡守,也不知道能不能混个三品荣休,再到孙子特别的出息,九个里头已经有一个贡生、两个举人、一个秀才了,再再到她最满意的是长孙媳妇已经怀上孩子了,若是个男孩儿那她闭眼都有脸去见丈夫了,再再再到……
知意没怎么回应,事实上这位老太太也只是想要个听众,让她以“头痛”的语调讲述她“得意”的人生。
毕竟普通门户的寡母一手拉拔起一个朝廷命官,那是十分荣耀且不容易的。
但是听到最后一句有点无语,老X家的香火又不是不可能断在“男孩儿”的手里。
比如:老沈家的郎君栽在了老周家的儿郎手里。
然后又说起了乐家。
说乐夫人何氏是如何的慈母心肠,嫡庶一视同仁,能把掌家的权利交给庶出的姑娘,又是如何为了给庶子延请名师而“三顾茅庐”,真真是“正室夫人们的楷模””心胸是无比的宽广“云云。
又道,可惜了乐家的好名声全叫个乐七给毁了。
裴知意对于”慈爱的嫡母养出个刻薄的嫡女“之事,不予置评。
刚出了老太太那里,准备回自己院子,便又瞧见了大圆小师傅与捡来的男娃儿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