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正在承受着病痛折磨的肖玲总算是被送进了手术室,杜鹃和唐弘业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有咸伟伟,一直就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明她才应该是最紧张焦虑的那个人,现在反倒成了看起来最像外人的那一个。
因为阑尾炎手术不算是什么大手术,顺利的话一个小时以内就可以结束,如果涉及到一些其他问题,情况相对比较复杂的话可能会适当延长,所以咸伟伟也没有着急离开,就在手术室外面的等候区找了个一排没有人的椅子,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着头开始摆弄起来,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唐弘业和杜鹃也在她旁边找地方坐下,他们没有时间一直等着,现在既然肖玲因为阑尾炎需要动手术,而手术室外等候区也没有几个人,环境相对还算比较清静,他们两个人就决定在这里先和咸伟伟谈一谈。
“咸伟伟,咸和玉是你的父亲对吧?”杜鹃例行公事的同咸伟伟确认。
“嗯。”咸伟伟低着头在手机上面玩游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们有一件事需要通知你,”杜鹃没有去计较她的那种明显不大礼貌的态度,仔细的留意着咸伟伟的表情,对她说,“你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咸伟伟的眼皮微微向上挑了挑,头也微微抬起来了一点,不过幅度不大,还不足以抬起头来直面身旁的杜鹃和唐弘业,原本快速操控着手机屏幕上面游戏界面的手指也停下了动作,不过这个状态就只维持了几秒钟,然后她的眼皮又重新垂了下去,手指继续快速点动,再一次的投入到了游戏当中去。
唐弘业在一旁看着,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试图唤起咸伟伟的注意:“咸伟伟,刚才我同事告诉你的事情,你听清楚,听明白了没有啊?”
“嗯,清楚。”咸伟伟的眉头皱了皱,语气里面多了几分不耐烦。
杜鹃没想到咸伟伟的反应会是这个样子的,尽管之前对于生病当中的母亲,这个女孩子表现得十分漠不关心,但是现在面对着自己父亲已经突然离世的消息,实在是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做到这样的无动于衷,别说是悲痛欲绝、嚎啕大哭这一类比较强烈的情绪表达了,就连最基本的诧异和难以置信都没有,甚至没有想过要问一问为什么父亲会突然离世,又为什么会是警察来告知这一事实。
这种反应,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不正常得有些离谱。
“你能把那手机放一会儿么?这边跟你说话呢!”唐弘业有些急了,如果咸伟伟不是一个女孩子,恐怕他都要忍不住动手把对方的手机给抢下来丢在一旁了,现在他虽然没好意思直接动手,也还是没好气的皱着眉头,伸手用手指点了点咸伟伟那手机的屏幕,稍微用了一点力气,把手机点的在咸伟伟手里面直打晃。
在他这一动作的帮助下,咸伟伟终于做出了打从见面以来最大的反应,她猛地抬起头来,等着唐弘业,脸上带着些愠色:“你干什么啊!我这一局都输了!”
“我们这边通知你关于你父亲的消息呢,你还有心情打游戏?”唐弘业觉得这个咸伟伟简直有些匪夷所思,虽然说十八岁不算是多大年纪的人,但是好歹也算是一个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了,怎么可能一边母亲在生病,另一边父亲已经去世了,她却还能那么安然若素的捧着手机玩游戏。
“那要不然怎么办啊?他死了又不是我掐死的,人死都死了,难不成你们还让我哭着喊着,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一起殉葬了啊?!”咸伟伟脖子一梗,理直气壮的反问起唐弘业来,“那要是他死了我就不能活,你现在就掐死我算了!”
唐弘业被她气得眼珠子都快要从眼框里面冒出来了,只能靠深呼吸来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真的满足一下咸伟伟刚才提出的那个“要求”来。
杜鹃看出唐弘业是真的有些动气了,她便示意了唐弘业一下,自己接过谈话的主动权,毕竟眼下这样的一种情形下,跟咸伟伟闹得太僵也不太好,他们还需要尽量的去争取从咸伟伟这里了解到一些与咸和玉有关的消息呢。
“咸伟伟,是这样的,你父亲咸和玉不是因为寻常的疾病或者意外而过世的,他的死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现在你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杜鹃耐着性子,试图去做好咸伟伟的思想工作,好让她开口沟通,“所以能不能请你把手头的游戏之类都先暂停下来,专心的配合我们的调查?”
“行了行了,有什么你们赶紧问,”咸伟伟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皱着眉头催促他们道,说完之后又嘟囔着,“人又不是我弄死的,你们找我有什么用!”
“你平时跟你父亲之间的感情很不好么?”杜鹃对咸伟伟的态度感到有些讶异,所以一开口问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就变成了这样的,“你们之间有矛盾?”
“没有,我跟他能有什么矛盾?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咸伟伟嘴上一口否认了杜鹃的这种推测,但是态度看起来却并不是那个样子,到了这个时候,说起她已经不在人世的父亲,她的脸上仍旧看不到什么悲痛和难过。
杜鹃一下子有些接不上话来,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正常人这种时候应该难过,应该痛苦,应该泣不成声么?她只好沉默片刻,调整一下自己讲话的切入点,换了一个角度,又问:“平时你跟父母双方当中的哪一个感情比较深一点?”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杜鹃其实心里面也并没有什么样的预期,毕竟方才咸伟伟和肖玲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态度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母亲的病痛在咸伟伟眼中似乎并不代表什么,也不会对她构成影响,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感情好的样子。
咸伟伟没有多少诚意的耸了耸肩,口气听起来依旧是带着不耐烦和漫不经心:“我跟他们两个谁都差不多,就那么回事儿呗。为什么我非得跟他们感情深?他们有什么值得我跟他们感情深的地方么?我是看不出来。又不是我让他们把我给生下来的,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就去对他们感恩戴德。”
这话一说,几乎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又把杜鹃噎得一下子接不上话来,要是跟咸伟伟去辩驳一番,免不了就要进入了说教的怪圈,偏离了他们这一次谈话的初衷,毕竟自己和唐弘业特意找到咸伟伟和肖玲,可不是为了帮忙教育咸伟伟知道感恩、孝顺父母的。可是如果不去和她讨论这种观念到底是对是错,为什么她对父母是这么一种冷漠疏离的态度,他们就没有办法搞清楚到底咸伟伟对咸和玉怀有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和情绪。
经过了一番纠结之后,杜鹃决定放弃过程,直奔根源:“你应该不会是天生就这么冷漠吧?看你玩游戏的那个专注程度,你对游戏的热情都似乎比对父母要高上许多。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你父母双方或者其中的哪一方,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你的感情,让你伤心的事情了么?是因为你怨恨父母离异么?”
“他们离婚我有什么好怨恨的?”咸伟伟开口反问道,方才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漠神情倒也淡了许多,似乎也变得有些烦躁起来,“日子过程那个样子,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啊?!他们两个离不离婚,我们家也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一回到家里就喘不过来气,那种家有什么好留恋的?他们俩离了婚我反倒活的更好,我没觉得对我有什么影响!倒是你们,一个两个都都盯着我,就好像我爹妈一离婚,我就必须得悲悲切切的过日子,没事儿以泪洗面似的!”
“你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你父母都没有关心爱护过你么?还是说你父亲这方面缺席的比较厉害?”杜鹃没有在意咸伟伟的语气不善,反而感到十分的振奋,因为咸伟伟就算再怎么语气不善,至少也已经开口跟自己有了交流,这比方才那样这边说破天,那边挤出一个字来要好。
“我就是自己那么长起来的,没觉得这俩人对我付出过多少感情。”咸伟伟冷淡的回答,“一个就成天在外头赚钱,应酬,做生意,花天酒地。一个呢,就整天盯着另一个,想方设法的讨好人家,巴结人家,生怕被人家给甩了,抛弃了,根本也没怎么把我放在心里头过。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会不会我根本就是他们捡回来的,或者我妈把我生出来就是为了把我爸给拴住。我从小到大是从来都没有缺吃少穿过,但是你去问问周围的邻居,他们两个关心过我么?”
杜鹃和唐弘业沉默的看着咸伟伟,没有想到这个对父母始终冷淡的女孩儿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番话,他们原本还以为这是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女孩儿,所以才会根本就不关心父母的病痛安危。
“你们觉得当孩子的,只要被父母生下来,就得对他们有天然的爱么?你们相信真的是所有父母都对孩子也有无条件的爱么?”咸伟伟扯了扯嘴角,“反正我不信,要是因为生了就会爱,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弃婴了,被人领养长大、在孤儿院长大的那些孩子,是不是也得不由自主的想去爱亲生父母啊?”
“所以也就是说,因为你从小到大,你父母都没有对你过多的付出过感情,所以你们互相之间的关系其实都不亲近,是么?”杜鹃没有办法回应咸伟伟提出的质疑,那问题可以说是比较尖锐的,虽然都说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是天然的,毫无杂质且无条件无保留的,但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如何去爱别人,如何去付出,所以不懂感恩的子女和自私自利的父母比比皆是。
咸伟伟又撇了撇嘴,这个十八岁的姑娘脸上除了冷漠之外,出现的最多的表情恐怕就是不屑了:“以前是,现在么,我妈指望不是我爸了,就开始抓着我当救命稻草,我爸那边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老婆不肯给他生孩子,所以也开始拉拢我,他们离婚我倒成了香饽饽了!早知道这样,我是不是应该早早就撺掇他们离婚,这样我的童年还能幸福一点儿?”
说完,她嘲讽的笑了笑,表情和神态带着与她的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你知道你父亲购买了许多意外保险,受益人都是你的事吧?”唐弘业问。
“知道,还有一份是他带着我去的,后来我懒得陪着他做戏,就不去了。”咸伟伟对于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又垂下眼皮开始抠自己的指甲。
“你父亲为什么要买那么多份这方面的保险?是谁的主意你知道么?”
“还能是谁的主意,他自己的主意呗!”咸伟伟觉得有些好笑似的,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别的方面另说,涉及到钱的问题,能影响我爸的就只有我爸自己,估计这个世界上,就只有钱才是他的亲人,别人都是分他钱的人而已!如果可以,他肯定希望他的钱谁都分别走一分一毛,但是非得分给别人不可的话,他就会算计算计这里头的远近亲疏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么,离婚之后我爸不知道怎么想的,对我不闻不问了十几年,忽然又觉得要拉拢一下我这个做女儿的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保险都是你父亲自己主动要买的?”
“对啊,他之前出过一次小车祸,车损坏的挺厉害,人倒是走运,撞青了胳膊和腿,皮都没破,但是他也害怕了,车子有保险,人可还没有呢,所以就想到买这种保险,但是这种保险受益人不可能是他自己,对他来说,其他人都是外人,我好歹有他的血缘,所以就写给我了呗,顺便还能卖个空头人情给我。”咸伟伟一脸不屑的说。